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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騙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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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吟兒和金少不急著趕路, 抱著游玩的心態,看見美麗的景致或是有趣的事,就停下來。若是遇上蘇吟兒身子不適或是狂風暴雨的天氣, 兩人索性在某個小鎮住上一兩日。

晃晃悠悠十來日, 兩人才行至津州,距離京城不過隔了三個州縣。

雨過天晴, 街邊籬笆繁花爭艷,郁郁蔥蔥的樹葉染了新翠。津州多梧桐樹, 白色的花兒簇在綠色的枝頭, 被風一吹,落下點點花瓣, 潤了半濕的泥。

街上小販嬉笑聲歡愉, 今日是趕集的日子,各式精美的手工編織品擺了長長的一條街。

“夫人, 您且看些撥浪鼓吧,都是稚兒玩耍的東西,不花幾個錢, 卻是一份心思。”

一位大嬸招攬蘇吟兒。

蘇吟兒同金少走在一處。她著一身淡雅的素衣,裙裾搖曳、身姿曼妙,便是白色帷帽遮了姝容, 也難掩絕美的風華。

纖纖玉手勾了只撥浪鼓,放在跟前調皮地轉了轉,叮叮當當的,甚是悅耳。

“大嬸,這些都是您做的麽?真好看!”

大嬸笑著說是, 介紹了好幾樣稚兒玩耍的東西供蘇吟兒挑選。蘇吟兒好興致, 挑了一個又一個, 沒註意到大嬸在和身後的金少攀談。

大嬸:“這位爺,您夫人定是個大美人,您才這般寶貝著。”

金少暈在陽光下,嘴裏銜著半截野草,沒反駁大嬸的話,只笑著斜站在蘇吟兒身側,擋住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,不讓生人碰著她。

少年桀驁的眼底蕩漾著少有的柔情。

“她有了身孕,自是該護著些。”

大嬸忙“呀”了一聲,“恭喜恭喜。二位郎才女貌,生的公子定是個好看的。”

金少不解釋,唇側勾著的笑卻更濃了,隨手賞了大嬸一錠銀子,樂得大嬸合不攏嘴,接連說了好多祝賀的話。

蘇吟兒自顧自地挑著。周遭喧囂聲嘩嘩,她無意關註金少和大嬸在說什麽,舉著手中的兩個撥浪鼓,不經意間地發問。

“陸哥哥,你說是紅色的好看,還是藍色的好看?”

少年張揚的笑僵在唇畔。他握著寶劍的手狠狠一抖,明亮的瞳瞬間就暗淡了。

片刻後,他笑著。

“都好看......大嬸,全買了。”

蘇吟兒尚未發覺自個喊錯了人。

她接過大嬸包好的撥浪鼓,說了聲謝謝,瞧著斜對面編螞蚱的老師傅跟前圍了許多人,甚是好奇,喊上金少,歡歡喜喜地過去了。

不遠處的茶館裏,有人激動地談論著。

——“聽說了沒?宮裏發生了大事!說是皇後娘娘落水了,氣得皇上暈倒了七日。國師在祭壇前作法三日,斷了十多根祭天香,才把皇上喚醒!”

“是不是?哪裏得來的消息?這話可不能亂說。”

“哎呀,這事在京城都傳遍了!直到現在,皇後娘娘的屍身也沒撈起來,一屍兩命啊!等著吧,用不了多久,皇後娘娘的訃告就會貼出來了。”

......

金少腳步一頓,什麽也沒說。皇宮的消息,他一直密切關註著。趁著蘇吟兒不註意,他扔了手中的飛鴿傳書。

皇宮裏,陸滿庭昏睡了整整七日,疲憊的雙眼微顫著,似醒非醒。

他做夢了。

夢裏面,蘇吟兒被囚於冰冷黑暗的河水中。

河水洶湧,她披散著烏黑的墨發,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薄裏衣,赤著足兒隨著河水急蕩,那件繪著百鳥朝鳳的鳳袍不知飄到了何處。

她閉著眼,過分蒼白的容顏沒有一絲血色,反而有些青腫。陡然,無數只魚兒湧向她,肆無忌憚地啃咬她的身體。

鮮血噴湧而出,染紅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水底,愈發地渾濁,看不清楚,隱約瞧見纖弱的身子被咬了無數個洞。

他極力揮舞拳頭,想要趕走這些魚兒,想要將她擁在懷中,卻無能為力,好似兩人中間隔著一堵看不見的墻,任憑他武功再高,也是徒勞。

面目全非的臉忽地動了。

吟兒睜開眼,看向他,朝著他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。

“陸哥哥,你怎麽不救我?你不要吟兒了嗎?不要你的孩兒了嗎?”

吟兒的半只眼珠子淒淒地流轉,蒙著一層迷離的水霧,分不清是淚水,還是河水。她顫抖著瑟縮成一團,艱難地環住自己。

“陸哥哥,吟兒好冷,好冷......”

陸滿庭再也控制不住,一聲嘶吼。

——“吟兒!!!”

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哀痛,陸滿庭從噩夢中醒來。

慈寧宮的黃花梨拔步床上,陸滿庭半坐在玉床的外側,胸腔劇烈的起伏,白凈的額頭滿是密密麻麻的汗漬。

哪怕是昏睡著,他也本能地空出裏側的位置——那是平日裏吟兒睡的。

殿內昏暗不堪。

沈重的銅門緊閉著。屋內沒有盞燈,緊閉的竹簾遮了雕花窗外的光,不知今夕是何夕,唯有角落裏的安神香從金鼎裏徐徐升起。

聽見他的聲響,銅門被推開,風離第一個沖進來,接著是侍女洋桃、清秋和幾個宮女太監。

眾人齊齊跪在地上:“皇上!”

陸滿庭無力揮手,示意眾人免禮。

他掀開繪著交頸鴛鴦的被褥,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,扶住床頭的玉柱,勉勉強強穩住。

風離:“皇上,您十日不曾進食,還請先用些湯藥!”

洋桃捧著滋補的湯藥送過來,惶惶然跪在地上,不敢擡頭看他。

這些時日,她懊悔了無數次,懊悔自個沒有看好皇後娘娘,才導致皇後娘娘失足落水。她想過自刎謝罪,卻不忍心皇上一直這樣悲寂的沈淪,死活也要等到皇上醒來。

哪怕是皇上醒來後將她當庭杖斃呢,她也無怨無悔。

陸滿庭看也沒看那碗褐色的湯藥,徑直取了床頭的繡花鞋,捧在懷裏,細細地摩挲。

在水裏泡了三日,又昏睡了七日,縱然是鐵打的身子,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。

上挑的丹鳳眼底有著兩團很明顯的烏青,俊朗的五官輪廓愈發地清晰,那暗沈的眸子似一潭死水,泛不起一丁點的漣漪。

他低垂著眼瞼,略帶老繭的指腹覆上繡花鞋上的黃色牡丹花,那雙慣會殺人的手,顫個不停。

“......找到了麽?”

沒說找什麽,可誰都知道他在問什麽。

他的聲音低沈,許久不曾開口,暗啞得不像話。

殿內靜得可怕,無人敢擡頭,更無人敢回答。良久,風離艱澀地抱拳。

“皇上......節哀。”

陸滿庭手中的繡花鞋“砰”地一聲,抖落在地上。他盯著空落落的手心,定定地瞧了一會兒,不慎正常的白皙面龐並沒有多少表情。

“再找。”

他淡淡交待,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,語氣不悲不喜,平靜到不可思議,卻楞是透著一股莫明的哀傷和悲痛,似排山倒海的雲,籠罩著揮不去的壓抑。

他俯身,去撿地上那雙吟兒留下的繡花鞋,手卻一頓,頓在空中。

繡花鞋的底面,幹幹凈凈的,沒有一絲泥漬,新的,從未穿過。

他恍然一怔,似想到什麽,久久不曾言語。

他將那鞋捧在懷裏,翻來覆去地瞧了又瞧,看向地上跪著的洋桃和清秋,厲聲道。

“朕登基那日,究竟發生了何事?說,每一個細節、每一件事,一字不落地說出來!”

洋桃匍匐在地上,說起那日娘娘的舉動。

從皇上離開後,娘娘如常睡到了幾時、早膳用了什麽、飲了幾口甜湯、在貴妃踏上曬了多久的太陽、說了什麽話。

“娘娘興致很好,沒有半點反常的舉動,還送了奴婢和清秋一人一個箱子,裏面裝滿了金子和珠寶,說是送給我們今後做嫁妝的。”

“奴婢還以為娘娘要趕我走,她卻說沒有旁的意思,只是心疼奴婢。她還問奴婢,皇上您不喜吃甜食有多久了......”

洋桃話頭一頓,意識到不對勁,停下來。

娘娘平白無故地送嫁妝給她倆,如今看來,不像是心血來潮,倒像是早有預謀的離別。離別之際,送些東西給掛念的人,再正常不過。

娘娘問她皇上的喜好,她回答有十來年了。

而十年前,她尚未去到漠北的“蘇府”,伺候年幼的“蘇吟兒”。

洋桃猛地擡頭。

“皇上,娘娘在.....試探奴婢!”

陸滿庭眸色深深,所有不安的猜想四面八方地湧來。

想起吟兒極其珍重那些“義兄”寫給她的信,他指了指窗旁桌案上擺著的黃花梨小箱籠——他親手做給她的小箱籠。

“拿過來。”

小箱籠上有一個金色的鎖頭,陸滿庭不費吹灰之力打開。

不大的小箱籠裏,滿滿當當地裝滿了信件,全是他以“義兄”的身份回給她的信。信件的最上方,赫然擺著一張他不知何時掉落的拜帖。

拜帖上的字跡,同“義兄”的字跡一模一樣。

陸滿庭拿著拜帖的手劇烈地顫抖。

祭祖之前,吟兒同他置氣了好些日子,哭兮兮地問他“義兄”的事,還說——“等我們老了,我要把這些信都拿出來給孩子們看!”

他深邃的眸子閃過從未有過的慌張,翻開桌案上規矩擺著的記錄冊——有關蘇蠻的記錄冊,在第一頁,用紅筆圈了蘇蠻的參軍年齡:二十歲。

記錄冊很厚,裏面夾了個泛黃的陳年小冊子。小冊子不大,四角卷了毛邊,卻是有關蘇蠻在參軍前受重傷、找宮中禦醫診治的記錄。

她連多年前的禦醫紀律冊都弄到手了......

陸滿庭雙臂撐在桌案上,頭低垂著,肩膀抖個不停。

“她知道了,她都知道了......都知道了!”

她只是不吭聲,不吭聲而已!!!

陸滿庭握緊的拳頭用力砸向桌案,結實的紅木書桌瞬間碎了一地,露出抽屜裏一塊墨綠色的玉佩。

玉佩呈長方形,通體透亮,正面的六爪祥龍騰雲駕霧,背後刻著精致的小篆“陸”字。

那是他身份的象征,送給她後,她日日戴在腰側,便是新婚之夜,也從未取下。

他的喉間緊地酸澀。

“她不要我了,不要了......”

該死的女人,怎能不要他!

尖銳的痛讓他連呼吸都是暴怒的。那雙清冷的眸子湧起猩光,目中帶著瘆人的涼意,一字一句,從後槽牙裏吐出冰冷的字符。

“你們誰也沒親眼瞧見她跳河。對嗎?!”

跪在地上的眾人恍然大悟,終於反應過來皇後娘娘並非落水,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逃離!

陸滿庭捂著疼地發顫的心口,沈沈道。

“找!便是將大庸國翻個遍,也要把她找出來!”

“蘿蔔頭,吃點果子,新鮮的!”

馬車外傳來金少響亮的聲音。蘇吟兒從馬車後方的床上起來,打了個哈欠,整理了衣襟,撩開車簾,請金少上來。

近來她是越來越困了。只要條件允許,金少會選擇晌午的時候在路邊的陰涼處歇一歇,許她安穩地睡會,再趕路。

在男女大防上,金少很規矩,沒得到她的允許,絕不會貿然闖進馬車,與她共處一室。哪怕在途中遇上惡劣的雷雨天氣,他也會抱著寶劍坐在馬車外,從不開口求什麽。

金少坐在她的對面,將漆盤放在矮幾上,挑了個翠色的李子,遞給她。

“都說孕婦喜歡吃酸的。來,這個夠味。”

走走停停二十來日,距離巴縣沒有多遠了,李子是這一代的特色水果。酸酸甜甜的,皮薄肉多,核還小,咬上一口,滿滿的果肉。

來時的路上,聽附近的村民們提及,天牧族的大皇子也在這兒,不知什麽原因,逗留了許久也沒離開。說是大皇子本是要參加陸滿庭的登基大典的。這一耽誤,去不了。

想起陸滿庭,蘇吟兒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。她慌忙打住思緒,從漆盤裏選了個偏黃色的李子。

“太酸了,牙疼,我還是喜歡甜一點、軟一點的。”

“你這蘿蔔頭,還挺講究!”

金少拿著翠色的李子就要往蘇吟兒頭上磕,見她閃躲,收了手,反將李子送進自個的嘴巴裏。呀,他故作誇張地齜了齜嘴。

“怎地這麽酸?”

蘇吟兒笑:“換一個吃呀!”

金少倒是聽話,扔了手中純酸的李子,學著蘇吟兒,挑了個又黃又軟的。他接連吃了幾個,低著頭,沒有看蘇吟兒,似不經意間提及。

“蘿蔔頭,你是不是喜歡我?剛才你午休,夢裏喊我名字了。”

蘇吟兒楞住,嘴裏含著的李子沒來得及吞,嗆住了,咳嗽了好一陣。

她窘迫地紅著耳尖,不敢瞧對面金少的神色,諾諾道。

“不,不記得了。”

金少擡眸,點了點她的鼻梁。

“喜歡就喜歡,有什麽難為情的?我也喜歡你,特別喜歡。”

蘇吟兒頓住,手中拿著李子,緊張地不知該放在哪裏。那雙水潤的眸子、不染是非的眸子,剎那間閃過萬般情緒,獨獨沒有少年想看到的羞澀或是歡喜。

金少頓了頓,掩下眸底的失望,再擡眸,又是一派的假不正經。他在她的惶恐中,揉了揉她的頭頂。

“好朋友之間的喜歡,和男女之情沒有關系。”

蘇吟兒長長松一口氣,笑道,“嗯,那我也喜歡你。”

金少飲了口茶。寥寥霧氣升起,氤氳了他桀驁的瞳。

剛才午休,他的小嬸嬸確是說夢話了。

不知她夢到什麽,氣鼓鼓地喊道——“金少,不許扯我的眼睫毛!”,連說了三次,便是瞧不見,也能想象她桃腮緋紅的嬌俏模樣,惹得他吐了嘴裏銜著的雜草,忍不住輕笑。

可她同時喊了另一個人的名字,喊了174次。他數了的,只少不多。

她喊的是——“陸哥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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